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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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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器從凱勒布汗濕的手掌裏松脫了些。他沒把武器掉下來切掉自己的腳就已經很不錯了。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心臟像只蜂鳥一樣在嗡鳴。他們越往房子深處進發,他就越是不確定自己是否做了正確的決定。

首先,還沒等他們找到那惡魔,這屋子就應該能把他們弄死。光是走到門那裏,他們就不得不從一個銹成鐵渣的螺旋樓梯下彎腰走過。這樓梯本是連接門廊和二樓陽臺的,可之後不僅這個樓梯斜著掉下來了,還把大半個陽臺一起帶了下來。多年的潮濕氣候使得前門膨脹變形,直到最後卡在門框裏基本是移不動了。不管這惡魔是怎麽設法進去的,反正肯定不是從這進去的。幸運的是,那個“後衛哥”還是對得起他的身材的,他硬是用肩膀把門撞開了。

至少房間裏的地板還不算是最糟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黴菌和鼠尿的臭味。墻上的墻紙大片大片地脫落,倒掛在墻上,原來的圖案被黴子蓋得都看不出來了,那從臟兮兮的窗戶裏透進來的微弱陽光沒幫上半點忙。蜘蛛網糊得滿天花板都是,掛在高高的空中,微風從墻壁的縫隙間穿行,使之微微顫抖。

“看。是食屍鬼。”卡倫說道,她手電筒的光線投向了房間的一角。

看到那倒在墻邊灰塵中的生物,凱勒布的心顫了顫。它犬似的口部生長了太多的牙齒,扭曲的手掌成了巨大的爪子,用來刨開墳墓上的土石。很難相信它曾生而為人。

“它死了已有些時日了。”他說道,有些為他聲音沒有顫抖而自豪。

卡倫厭惡地哼了一聲。

“它們比普通的屍體腐爛得更快,”梅蘭妮解釋道。“我指的是惡魔。如果還留有殘骸,就不至於死了太久。”

“哦。”棒極了,他就那麽一次想試著證明自己多少還知道點東西,最後也只是成功讓自己聽上去像個白癡。“是什麽殺死了它?”

卡倫聳聳肩,“幹嘛在意那個?走吧。”

他們在底層又發現了三具食屍鬼的屍體,分散在不同位置;它們是群居的,至少凱勒布是這麽聽說的。而即使卡倫決定對此不多加理會,他依舊瞄見隊伍中的其餘幾人交換著擔憂的目光。

“你覺得是那惡魔幹的嗎?”在他們清查一個亮麗不再的飯廳時,凱勒布小聲地詢問梅蘭妮。頂上的吊燈早已掉在了地上,扭曲成一大坨金屬和電線,讓他們不得不小心繞行。

她搖了搖頭,“地獄的使者從不互相幹涉。”

凱勒布咬住了唇。如果梅蘭妮真的相信那些原教旨鬼話的話,這話題會很危險。“我以為……我是說,它們不是真的惡魔的嘍啰。那只是人們在科學出現前的說法,不是嗎?”

“撒旦最大的勝利就是說服人們他並不存在。”

梅蘭妮嫁給本的這些年,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破事兒?她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吧?反正本肯定不是這樣的。就算他們間的通話已經越來越少,如果有什麽變故,難道本不會在電話裏告訴他嗎?

沒錯,他們漸漸疏遠了,但這鍋凱勒布和本應該各背一半。他畫畫越來越忙,努力地想在不引起太多註意的情況下得到些許讚賞。從少年時代起,他就在掩藏自己的能力,也成功了,但他不能冒險讓自己暴露的太多。

現在顯然不是個爭論宗教的好時機,“那是誰殺了它們?像你朋友這樣的人?SPECTR的驅魔小隊是不會把屍體留在這兒的。”

“我不知道。現在安靜,好好把心思放在任務上。”

房子的第一層除了食屍鬼的屍體之外沒別的東西。戴夫領著他們上了二樓,樓梯發出不祥的吱吱呀呀的聲音。

這兒的樓板比樓下的不結實多了,他們每踩下一步,木板都發出一聲呻吟。每一次的怪聲都讓凱勒布瑟縮。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惡魔,一有機會就會把他們殺得一個不剩。如果它已經清理掉了一整群的食屍鬼,那麽它將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危險。如果它現在正在觀察著他們怎麽辦?

“在這!”戴夫放低聲音呼喚道,語氣急切。他蹲在臟兮兮的硬木地板上,將手中手電筒的光束投向他身前的地板。在灰塵中一行腳印清晰地顯露出來,那印跡很像是鞋底光滑的禮服鞋留下的,也就是本被安葬時穿的那種鞋子。

腳印一直步向走廊的盡頭,那邊一扇敞開的門後面是一架狹窄的樓梯,直通閣樓。“沒有多少動作空間。”卡倫說道,在那一刻凱勒布突然發現,比起她帶著擔憂的話音,他還是更喜歡她先前那種冷嘲熱諷的自信姿態。

戴夫先走上前去,占據要點,剩餘幾人則快速走上陡峭的樓梯。下午的陽光從天花板上的一個破洞中漏下,顯露出了狹長的閣樓。破爛的木板,腐敗的家具,各式各樣的垃圾把這地方變成了個迷宮,讓凱勒布毛骨悚然。

這裏有什麽不對。

他不由自主地朝身後看去,計算著從這裏到樓梯的距離。卻發現他們剛剛經過的那個影影幢幢的門口並非空無一物。

一個男人站在那兒,看著他們。在如此黯淡的光線下沒辦法看清他的相貌:只能看到灰發和臉的形狀,昂貴西裝的輪廓,在這棟腐朽的建築中是如此的突兀。

一個老舊的大衣櫥突然砰一聲打開,帶起一大片煙塵,打斷了凱勒布想大聲警告眾人的想法。

有什麽東西從那衣櫥中沖了出來,迅捷,灰暗,黑影流淌。一抹死氣沈沈的陽光從屋頂的一個孔中投下,照亮了它的面孔。不,是本的面孔:慘白且毫無血色,但仍舊是他的樣子,熟悉得令人震驚。但那雙眼睛……

它們像水面浮油一般漆黑,既沒有眼白也沒有虹膜。那深邃之中有什麽在閃著光,像無限遠的地平線上劈過的閃電。

本體內的惡魔遲疑了片刻,頭微微後傾,鼻翼翕張。它咧開嘴唇,白色的獠牙閃著光。

憤怒有如一列火車般撞進了凱勒布的胸膛,他一下子就忘了門口那兒的神秘身影。這東西長著他兄弟的臉,但那並不是本。他發出一聲不成音的吼聲,奔向了它,高舉起手中的斧頭和匕首。梅蘭妮大叫著他的名字,戴夫吼著讓他離開火線,但他已無法容忍這東西再褻瀆他哥哥的遺體一分一秒。

那惡魔動了,如脫兔一般,迅速縮短著他們之間的距離,凱勒布還沒來得及感受到恐懼他們便已相遇。

但他們實際上並沒碰到。它迅疾地繞過了他,就好像他根本不在那裏,就好像他的存在於它而言就和那些腐敗的家具沒什麽兩樣。

他的斧刃白白地劃過空氣。他試圖停下的時候運動鞋在灰撲撲的地板上打起了滑。一聲巨大的破裂聲後,他腳下的地板裂開,一只腳直接踏空。他受驚嘶吼,身體砸向地面——

然後他便在墜落了,身子在隨之而下的雨霧般的腐爛木屑中下跌,梅蘭妮的驚叫聲在他耳邊回響。他瘋狂揮動著手臂和腿,但他抓不到任何東西使自己停下,而地面正朝他飛速逼近。巨大的痛苦刺透了他的脊背和肩膀,沖力之下他能感覺到那承接他的木板又一次斷裂。他最後聽到的是他的身子直直摔下三層樓後骨頭碎裂的聲音。

* * *

那惡魔的氣味很強烈,但那些人類擋住了路。他們是為它服務的嗎?也許吧,這樣的人他是見到過的,盡管他不明白那是為什麽。難不成他們想變成它的獵物?

但那並不要緊。他避開了其中一人;一點零星的記憶被觸發,來自他寄居身體的遲鈍沖動。兄弟,家人。人類或愛或恨的東西,以他們奇怪的方式。這個人對他沒有威脅,他忽視了它,就好像他片刻後忽略那木頭斷裂的聲音一樣。

另一個人類沖向樓梯井,呼喊著一個名字。剩下的則逼近他,讓他感到有點煩躁。子彈的作用力令他借來的身體無法維持穩定,純銀在他的體內灼燒著,一陣悶火。一柄大砍刀從一側砍來,將他的一條胳膊砍到只剩下一丁點兒皮肉連著。

太煩人了。

他用剩下的那只手臂把人類打到一邊,疾跑起來,順著惡魔留下的痕跡一路追到樓梯那兒。但腳底下腐爛的地板背叛了他;他一只腳踩穿了地板,拖住他,恰好令那些人類再度纏住了他。

爪子伸出,他朝一人面上抓去,鮮血飛濺。那傷不足致命;被抓的人類尖叫著,掩著傷口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已經解決掉了他們中的三個,也就是說還剩下了一個——

大砍刀直直砸進他的後頸,骨頭都被劈斷。不!他的獵物會逃走的!他必須——

第二下重擊直接掀飛了他的頭。

有那麽一瞬,他無形無狀,從那沒法再寄居的身體中脫離出來。

隨後那熟悉的沈重感將他包裹,最近的空軀殼吸引著他前去,就仿佛吸鐵石吸引著鐵屑那般。和他此生每一回一樣……只是,這回有人重重按壓著他的胸膛,斷裂的肋骨在壓力下被繼續壓彎,一個聲音在他上方抽泣著,祈求著,尖聲嘶叫。

什麽東西在他的胸膛內動了動,然後世界炸裂了。

他曾以為他懂得什麽是疼痛,從他寄宿的那些死者的身體中殘存著的記憶裏,通過他們僵化的神經感受刀刃或是子彈穿透宿主身體時傳來的隱隱刺痛。

他錯了。

這與輕微的不適相去甚遠,而是純粹的,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胸腔裏的東西仍在猛砸,無休無止,而他的骨頭相互碾磨。一根根肋骨的末端自行回到原位,隨後是脊椎骨,他的脖頸不再彎曲,骨頭和皮肉重新長在了一起。他在痊愈……但死屍不會愈合,所以這是怎麽發生的?

天啊,這是怎麽了?

有一個聲音出現在他的腦海裏,伴隨著一種新的情緒,除了在其他宿主記憶裏體會到,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恐慌。

有什麽事情不對了,錯得太過了。那惡魔是在殺了他嗎?

它在我身體裏!殺了本的那東西現在在我體內!天啊,不,把它趕出去!

恐懼使呼吸變得更為艱難——他本不需要呼吸的——而有什麽東西正按壓著他胸口。有人在攻擊他;他必須得讓它停下來,讓它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他從地上站起來,爪子抓進那攻擊者的身體。他瞥見一張嚇得慘白的臉,他的尖牙殘暴地紮進她的手臂,一聲尖叫響起——

不,別傷梅蘭妮,不要傷害她,我會對你惟命是從的,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他嘗到了鮮血,但僅此而已。只是血的味道。沒有半點惡魔的能量,不能當作食物果腹,所以他把血吐掉了。他幾乎已經聞不到那惡魔的味道了,但現在空氣中出現了別的氣味,而此前他從未知曉它們的存在:香水味,塵土味,尿騷味,汽車廢氣味,人血味,充斥了他的感官。

而那個聲音依舊在他的腦袋裏尖聲叫著(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還有他胸口裏那陌生的撞擊聲。

一顆鮮活的心臟,在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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